比范进更悲情的是“聊斋”中的叶生中举
古代科举考试考场
蒲松龄(资料图片)
《聊斋志异》插图
科举时代的读书人为功名所困,活到老考到老,甚至还有梁灏82岁中状元的传说。《三字经》有云:“若梁灏,八十二,对大廷,魁多士。”而史上真实的梁灏,23岁就中进士了,那是雍熙二年(985年)的事,没想到以讹传讹,成了奋斗不息的典范。
最有名的则是《儒林外史》里的范进同学,50岁了才考取秀才,接着中举人,接着就疯了,清醒之后居然还记得自己考取的名次。其实,还有比《范进中举》更疯狂的科考故事,范进还只是为之疯狂,而《聊斋志异》里的叶生更是生死以之,化成魂魄还在赶考,令人唏嘘。
我们一起来看看这个故事。
辛酸故事
科举老考生
有才气无运气
《聊斋志异》里有一则名为《叶生》的故事,篇幅不长,也不如《画皮》、《胭脂》、《促织》等那么有名,然而,若论惊心动魄,则丝毫不输于以上几篇。
且说淮阳地方有个姓叶的书生,其名不详,按照古代的习惯,就称呼为叶生。叶生有才,文章写得不是一般的好,在当时排名顶呱呱,为时人所称道,“文章词赋,冠绝当时”。然而,有才华的他却没有运气,考场一直不得意,屡次败北落第,“而所如不偶,困于名场”。尽管如此,当时也不是没有人赏识叶生,从东北来淮阳当地方官的丁乘鹤就很佩服他,深深地为叶生的才华所折服,读其文而接见其人,交谈一番,更是相见恨晚。丁大人爱才,不只是和叶生聊聊天,点点赞而已,还帮叶生解决生活问题。他让叶生住在自己的官署里,并资助以灯火照明之类的费用,“受灯火”。为了让叶生读书没有后顾之忧,他还出钱资助叶生的家里人。
除了在生活上提供帮助,丁大人还四处引荐叶生,尤其是为其打通人脉,更在学使面前大赞叶生的才华。所谓学使,就是提督学政,是专门管理学校和科举的官员。
积累了人脉后,叶生去参加乡试,应试文章写出来后,交给丁大人看,丁大人拍案叫绝,“索文读之,击节称叹”。只可惜,丁大人不是改卷官,录取榜单贴出来时,叶生还是“铩羽而归”。
此时的叶生,已经极其失望,心理上所受的打击也表现在了形体上,整个人消瘦不堪,“形销骨立,痴若木偶”,神情也是呆呆的。叶生痛恨自己不能考取的同时,又觉愧对丁乘鹤的资助和友谊,于是闭门不出。丁乘鹤正值任期已满,要北上京师,邀请叶生一起前往,叶生却已经病了,不能同行。丁乘鹤很讲义气,写信给叶生,约好等叶生病好了,一起北上。书信送到了病榻前,叶生握着信感动得哭泣起来,回信说:我病好了,一定跟随您,请老友先行。丁乘鹤还是不忍心先走,一直等着叶生病愈。过了几天,叶生居然拄着拐杖上门来了,说蒙您久等,我来了。丁乘鹤大喜,带着叶生一起出发。
丁乘鹤有一子,名叫丁在昌,当时16岁,丁乘鹤干脆就请叶生当儿子的家庭教师。于是,神奇的故事发生了。
荒诞剧情
中功名后回乡
方知己身已死
叶生自己考功名一直不如意,然而,他教的学生却很厉害,丁公子在科考场上一路得意,才二十来岁就中了进士,很快成了工部的主事。当然,学生固然是聪明、运气好,但也离不开先生的尽心辅导。叶生作为老师,为回报丁乘鹤的知遇之恩,将自己平生所学,全部传授给学生丁公子,“生以生平所拟举业,悉录授读”。叶生自己虽然考场失利,但考场经验还是有的,因此很有指导作用,丁公子得了真传,故而能在考场驰骋如意。
此时,丁乘鹤一方面出于感激,一方面出于关心,对叶生说:老友,你这么有才华,随便露一手出来,都能把我儿子教育成才,“君出余绪,遂使孺子成名”,奈何让自己长久荒废,何不出来再考一考呢?叶生叹气说:这都是命,我不过借贵公子的成功来向天下人表示,我不是学习不好,实在是运气不佳,就如同史上的霸王项羽,不是不会打仗,而是命运使然,“使天下人知半生沦落,非战之罪”。这里所谓的“非战之罪”,即项羽的话。
丁乘鹤又劝叶生回家看看家人,奇怪的是,叶生一听到这句话,就很不开心,“惨然不乐”,估计也跟项羽的心理一样,羞见家乡父老。
在丁乘鹤和丁公子的一再催促下,叶生最终还是参加了科举考试,这回运气终于来了,居然高中进士。不过,叶生还算淡定,没有像范进那样癫狂。丁公子便劝说他衣锦还乡,好好回去嘚瑟嘚瑟,以弥补这些年的不如意,“先生奋迹云霄,锦还为快”。
叶生这回高高兴兴地选了一个良辰吉日回家乡,骑着高头大马,有仆人相送。然而,回到家门口时,他却发现自家门户萧条,走到庭院里,看见妻子从里面出来,见他,居然吓得连连后退。叶生很奇怪,说:我现在考取了功名,“我今贵矣”,回来报喜,怎么才三四年不见,娘子你就不认识我了?
妻子却远远地对他说:老公,你死了好久了,“君死久矣”,当时孩子还没长大,所以你没能下葬,如今孩子已经成人,正准备选取墓地为你下葬,你不要吓我,“勿作怪异吓生人”。
叶生听了这番话,顿时醒悟过来,接着有了蒲松龄笔下这番凄清的描写:“生闻之,怃然惆怅。逡巡入室,见灵柩俨然,扑地而灭。”叶生听了妻子的话,很是惆怅,徘徊进入房内,看见自己的灵柩赫然在眼前,于是倒在地上,人间蒸发了,只剩下一地的衣裳。
这段描写,如果剥离它的鬼怪志异色彩,其实是一副极其辛酸的现实画面。叶生以为自己功名得意,一句“我今贵矣”,蕴含多少委屈之泪,然而,看到眼前惨淡的现实,让他从功名中梦回,从狂热中清醒,意识到最终不过是一场凄凉结局而已。借着神话的外壳,这个故事展示的是无数科场不得意之人的辛酸写照。理想是丰满的,结局却是凄凉的。叶生的结局是很多科考失意之人的结局,也是蒲松龄的结局。
主题探索
表面荒唐言
个中辛酸泪
叶生化作魂魄还在考进士的故事,当然是荒诞不经的神怪故事,蒲松龄本人不会相信其真实性,有科学知识的现代读者更加不会相信。蒲松龄实际上是借此文抒发自己心中的不平,愤懑于有才华的人何以不被世间所赏识,如果考不上举人进士,则一身才气会被全盘否定,诚如文中所言,“一落孙山之外,则文章之处处皆疵”,反映了当时的世态炎凉。
叶生的故事比“范进中举”,其悲剧性更加深刻。范进的遭遇固然可悲,然而多少有点喜剧色彩;范进为人可怜、可恨,但是他最终还是摆脱了现实中的困境,而叶生的理想在现实中幻灭,只能继之以死,在生命结束以后还行走奋斗在科举考试的路途上,一直到幻灭。这是蒲松龄对科举制度深入骨髓的失望之后,塑造出来的一个奇异形象。从故事外形而言,他是荒诞的,但是从故事内涵而言,他是真实的。
蒲松龄一生一直致力于科举功名,却屡屡不得意。不过这里边也有他个人的原因。他已经考取进士的朋友就曾苦口婆心劝过他:你用写聊斋志异的一半精力来读书,现在也是进士了。蒲松龄一方面明白这个道理,另一方面还是放不下这份文化大业。
幸亏蒲松龄没有全力于科举,才为我们后人提供了这么一部伟大的文学作品。蒲松龄也挺长寿的,且晚年小康,无温饱方面的担忧,又享人伦之乐。所以,考不考取功名,对于他而言,对于中华文化而言,真的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