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恩令号称无解阳谋,推恩令到底高明在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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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无解的阳谋,只有暂时的终局。
博弈是阳谋。博弈的终局是纳什均衡。推恩令之所以无解,就是因为它制造了一种纳什均衡。汉武帝恰是这个纳什均衡的设计者。
汉高祖奠定的博弈局面
汉初62个郡,刘邦直管15个,剩下的在11个诸侯王手中。而11个诸侯王中,有7个是异姓诸侯王。即:楚王韩信、梁王彭越、淮南王英布、赵王张耳、燕王臧荼、长沙王吴芮、韩王信。
这是汉初形势,一个非常不稳定的博弈局面。所以,这不是博弈终局,没有形成纳什均衡。谁最担心不稳定?必须是刘邦。在这种情况下,刘邦天天担心谁会掀桌子、造反。
“正月,诸侯及将相相与共请尊汉王为皇帝”。公元202年,汉历正月,刘邦汜水称帝。“秋七月,燕王臧荼反,上自将征之”。公元202年,汉历七月,就出现了异姓王造反。
所以,楚汉争霸而大汉立国,之后不是休养生息,而是统一战争,即汉平异姓王之战。
这场仗,一直打到公元前195年,才算勉强收尾。为什么说勉强,因为燕王卢绾还没平定;为什么说收尾,因为刘邦在这一年死了。
刘邦死后,大汉天下实现了博弈的终局吗?
实现了。如果要找一个标志性事件,那就是白马之盟。白马之盟的内容总共两条:一条是非刘氏不得封王、一条是非有功不得封侯。实际上,还要引申出一条,那就是:非列侯不得为相。
在朝堂,实现了权贵合谋,合谋的结果是:刘氏当天子、功勋当丞相。在地方,形成了郡县与封国并行,并行的结果是:郡县是皇帝大宗的、封国是同姓小宗的。只要朝廷一直是权贵合谋,再配合上郡县,那同姓诸侯王基本闹不了事。而只要封国一直是同姓诸侯王,再配合上郡县,那功勋集团也闹不了事。
这就是一种纳什均衡。
所谓纳什均衡,是指各个足够聪明的博弈参与方,陷入了一种谁也无法通过单方面改变策略以谋取更大好处的博弈局面。简单说,在这种博弈局面里,大家都认命了,因为谁也改变不了。
朝廷要实现更大利益,就应该直接搞郡县。但是,做不到。封国要实现更大利益,就应该自己搞独立。但是,也做不到。皇帝、功勋以及诸侯王,各个博弈参与方,是相互牵制的,谁也无法通过单方面改变策略,实现利益最大化。这就是一种均衡,大家只能维持现状。
汉景帝撬动了博弈局面
虽然有吕氏之乱,但乱不到哪里去。因为博弈局面没变,吕后以及吕氏家族也没能改变。所以,吕后这位铁血太后,无法逆天。要逆天,就得被局面整死。
汉文帝这个皇帝,恰是博弈局面的产物。为什么是他?皇帝太强势,功勋集团受不了。皇帝名不正,诸侯王就不答应。汉文帝最合适,所以一切都在局中。
博弈有终局,但变化无止境。
到了景帝上台,大汉形势发生了变化。首先是同姓王与皇帝的关系淡了,“一代亲二代表三代四代就拉倒”,到了景帝,正好是第三代。其次是皇帝的能力变大了、欲望也变大了,因为国力一直在增长。经历休养生息,景帝时期的大汉,完全不是刘邦时期的残破样子。
最先耐不住寂寞的是汉景帝,他要削藩。历代皇帝都有直接统治的冲动,直接搞郡县,然后自己收租子。这多香!
汉武帝时期,一个千户侯每年收入是20万。而曹参和萧何这种万户列侯,封邑达到4万户,就是800万的年收入。但萧何和曹参的封邑户数再多,也才一个县。那拥有几十个县的诸侯王,一年就是几个亿、十几个亿的收入。加上开矿和煮盐的收入,绝对是天文数字。
不冲别的,就冲钱,汉景帝也会动削藩的念头。然而,削藩削出了七国之乱。没法削了,只能到此为止。
但是,到这个时候,汉初形成的纳什均衡已经松动了。
首先是诸侯王的封地变小了,以前的大国能有几十个县,现在最大也就十几个县;其次是诸侯王没实权了,封国官员必须是中央派来的朝廷命官;第三是诸侯王的收入仅限田租,煮盐、开矿这些赚大钱的买卖,都是朝廷的。简单说,诸侯王这个博弈参与方的力量变弱了。
汉武帝设计的博弈局面
在汉武帝上台之后,诸侯王基本不成气候了。但是,前面说的两个问题一直没解决:一个是皇帝始终控制不住直接统治的冲动;一个是钱多不扎手,诸侯王虽然只收田租,却也收了不少钱。而这些钱本来应该是皇帝的、朝廷的。因为力量变大的皇帝和朝堂肯定这么想。
所以,汉景帝未竟的事业,汉武帝这个好儿子就一定要努力完成。那继续硬削藩啊?交出封地、啥事没有;不交封地、干死拉倒。但是,已经没必要了。被汉景帝一折腾,诸侯王,已经由从前的大老虎变成了此时的乖乖猫。
这时候的主要障碍,是情面和道理。刘彻当了皇帝,刘彻哥哥弟弟们当了诸侯王,大家都是手足啊。这个情面必须要讲。削藩总得讲道理,分封是老祖宗刘邦定下的规矩,你不能不听祖宗的吧?而且,你老爹汉景帝已经说不削了,你可以不守祖宗的规矩,但老爹的规矩总得守吧?
守就守吧,却守得不情不愿。
诸侯王没了实权,只能坐在家里收租子。封国官员也都是朝廷派来的。而这帮中央干部,完全不把诸侯王当回事,没事找事也要往死里欺负。当时的中山靖王,汉武帝的哥哥,也就是三国刘备的老祖宗,曾跑到汉武帝面前哭鼻子、告御状:你手底下的那些个官员,真把我当三孙子了,一点儿脸都不给。
此时的大汉诸侯王,就是这幅德行。
然并卵,这也没用。收拾诸侯王,是大汉皇帝的一贯调性。于是,汉武帝搞了推恩令。推恩令的具体规定,就不说了。打个比方:诸侯王生了三个儿子;以前,是嫡长子继承制,老大当王,老二老三靠边站;现在,汉武帝这个大族长看不下去了,老大封个王,但老二老三也要封,起码也要封个列侯。这就是推恩令。无论怎么封,封的都是诸侯王的地盘。所以,皇帝搞推恩就搞得特别彻底,分别人家的钱,自己自然不心疼。
推恩令到底是什么阳谋
诸侯王肯定不傻,这么推下去,肯定要把封国推没了。于是,淮南王和衡山王直接造反,造反的原因很简单,就是不同意推恩令,要为后代子孙留块封地。
但是,造反不会成功。一是因为诸侯王没实力,景帝以后全成了乖乖猫,拔了牙的老虎还怎么咬人;二是因为根本就动员不起来,老爹和老大要跟朝廷死磕,但老二老三肯定不干。
这时候,诸侯王的非嫡长子们,就成了一个新的博弈参与方。而这就是推恩令的高明之处。
在央地关系中,汉高祖刘邦奠定的博弈局面,是让皇帝和诸侯王陷入了一种囚徒困境。
皇帝的压倒性策略是取消诸侯王、然后直接统治。诸侯王的压倒性策略是直接独立、然后自己当皇帝。但是,这个压倒性策略,谁也无法实施。因为郡国并行是一种纳什均衡的局面。
所有诸侯王联合起来,一起搞独立,那肯定能成功。但是,枪打出头鸟,谁敢造反、闹独立,皇帝和朝廷就首先干谁。朝廷削掉所有的诸侯王,自己去统治,那肯定能赚很多钱。但是,好虎架不住群狼,诸侯王集体造反,朝廷也受不了。
这时候的博弈参与方,是皇帝和诸侯王、朝廷和封国。但是,汉武帝这家伙却设计了一个新的博弈局面。
在推恩令的这个博弈局面中,诸侯王、诸侯王的嫡长子、诸侯王的非嫡长子,这三者陷入了一种博弈。然后,汉武帝则貌似置身事外了,你们三方好好玩、我来主持公道。
所以,推恩令不是皇帝搞了一个新政策、去削弱诸侯王,而是皇帝设计了一个新的游戏规则、让诸侯王自己玩。推恩令重新设计了博弈局面。
以前是皇帝与诸侯王的博弈,现在是皇帝、诸侯王、诸侯王嫡长子和非嫡长子的博弈。而在这个新的博弈局面中,皇帝完全可以置身事外,看着诸侯封国自己内斗。
结果会是什么?诸侯王只能把推恩令贯彻到底,从一个个的诸侯王封国变成一个个的列侯封邑,甚至到最后,连列侯的封邑都不会有。收拾韩信、英布和彭越,刘邦很费劲,要斗智斗勇。但是,收拾萧何这些人,完全不用。即便萧何是丞相,刘邦也是想关进监狱就关进监狱。
那最后收拾了吗?
推恩令的开启时间是公元前127年,而公元前112年,汉武帝就搞了酎金夺爵,一出手便干掉了106个王侯。而公元前105年、公元前91年以及汉宣帝公元前66年、公元前54年,大汉朝廷又搞了几次小规模的夺爵。没了诸侯国,皇帝完全可以放飞自我,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但是,我们能说推恩令这个阳谋,是无解的吗?
对于诸侯王,完全无解。因为这是一个纳什均衡的博弈终局。
吕后厉害不?厉害,但她破不了刘邦设的局。所以,吕氏家族取代不了刘姓天下。
汉景帝彪悍不,说削藩就削藩,一天都不能等,直接硬削藩。结果呢?搞出了七国之乱。
七国之乱彪悍不,你敢削、我就反,吓得汉景帝腰斩晁错谢罪。结果呢?诸侯王被拔了牙齿。
一旦进入纳什均衡,就是博弈终局。这时候,所有人都是局中人,都无法通过单方面的策略改变局面,只能认命。否则,就不叫博弈终局。
汉武帝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他设计了一个新的博弈局面。但不要忘了:博弈有终局、变化无止境。
汉武帝能够设计博弈,是因为形势变化了。在文帝时、景帝时,皇帝就没有能力去设计博弈。因为皇帝敢这么玩,诸侯王就敢造反。文帝、景帝这两个皇帝太怂,那刘邦不怂吧?但是,刘邦也只能继续分封。形势不允许,大英雄也只能是池中盘龙。形势允许,大英雄才能乘势而为。
而设计了这个博弈局面之后,大汉就能万事无忧了吗?诸侯王趴下了,豪族们起来了。到王莽篡汉,刘姓宗亲只能依靠豪族和起义军才能重新复汉。而到了东汉末年,大汉宗亲更惨了。称雄的刘备,跟曹操和孙权比,完全可以说是白手起家。
但,我们必须佩服汉武帝的高明。
博弈的初级水准,是跟随:别人为了高考都去刷题了,你再不满意也得跟着去刷。博弈的中级水准,是参透:刷题拿高分不是为了增强能力,而是向大学发信号,我有能力、赶紧录取我。博弈的高级水准,是出局,另辟蹊径、剑走偏锋,找到一条不用刷题也能成功的出路。而博弈的顶级水准,则是设计博弈。汉武帝已经到达了这个层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