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容若:多情公子,也是富贵花丛中的惆怅客
历史上有这样一个男子,他立于彼岸,冷眼观千古风涌云乱,心中水静无波;他如雪中白梅,美到零落,美到哀伤;他如高岭温泉,寒到无情,暖到多情;他可荒废繁华,执笔溢美锦词,淡却浮生;他可弃掷锦绣,浅唱倾世长歌,了无绝期。他以远山为眉,以罡风为身,以青莲为心。他用他的旷世才华,多情风骨,绕指流年,轻触琴弦,用无言的情愫弹奏出一曲人间绝响,用柔情与孤独在康熙盛世之卷落款留名。他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多情公子——纳兰容若。
富贵花丛中的惆怅客--纳兰容若
公元1655年1月19日,在一个寒冷的日子里诞生了一位幼小的生命,他的体内流淌着纳兰世家的血液——一个富贵、显赫的家族。父亲,纳兰明珠为权倾朝野的宰相,母亲觉罗氏为英亲王阿济格的女儿,一品诰命夫人。其家族纳兰氏,隶属正黄旗,为清初满族最显赫的八大姓之一,即后世所称的叶赫那拉氏。纳兰容若的曾祖父,是女真叶赫部首领金台石,金台石的妹妹孟古嫁努尔哈赤为妃,生子皇太极。也就是说,整个纳兰家族与皇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纳兰容若为明珠夫妇的长子,原名成德,后避皇太子胤礽的讳,改名性德,字容若。他是一个令无数红颜为之倾倒的才子,幼时便有“神童”之称,十四岁便已晓喻京城,十八岁考中举人。在外人看来,他前程似锦,必会在朝廷中有一番作为。可是他却偏偏如一枝孑然于世的寒梅。他厌恶繁华的喧嚣,尘世的庸扰,富丽的明府后花园掩盖不住他内心的荒芜,旖旎的春光愈发让他感到孤独。比他年长一岁的康熙对这位才子很是欣赏,将他提拔为自己身边的侍卫,常常邀请他一起品茗煮酒,吟诗作对。可他终究不是“人间富贵花”,这样的崇高荣誉不过是一种负担,他宁愿邀三五好友,一起看陌上花开,听春之鸟鸣。宁愿与一红颜知己安居在篱笆小院,静守四季炊烟。有人说,他与贾宝玉有几分相似,同样有着满腹的才华,同样厌恶官场的尔虞我诈。上天也同样赐给他一位如同黛玉般钟灵毓秀的女子,让他在自己的心田上种出第一枝花。
眉如远山,眼似秋水,肤若凝脂,袭生芳菲,唇点朱丹,深蹙娥眉,掩不去万般风情,尽显妩媚。这是在描写纳兰容若的表妹,一个美丽的女子。容若与她的爱情在史书上有如梦一样的朦胧,当他七岁初见表妹时,笑靥如花的她从一开始撩拨了容若内心的心弦。素心如月,他们开始了懵懵懂懂的爱情。他与她在淡抹年华里一同长大,她为他研墨,他为她吟诗。她喜欢他浓浓的多情,他喜欢她眉间淡淡的忧伤,“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从此,诗句千言写的是她,笔尖轻勾画的是她,真是“一见伊人落红尘,二见伊人误终身,岂料缘定已三生。”可表妹也注定如林黛玉一般,唯美的爱情在她身上终究是一段若只如初见的开始,还有秋风悲画扇的结局。
容若的父亲纳兰明珠很快就察觉到他们俩的事。父亲坚决反对,因为大家都很清楚,陪着容若走完鼎盛至极的人生之路的绝不是无父无母,无家无势的表妹,容若要娶的应是名门望族,应是由皇帝赐婚。后来,在父母的阻挠下,容若与表妹无法再见面,就算容若用绝食来抗议,纳兰明珠夫妇也是无动于衷。最终,容若从一个丫鬟口中得知表妹已被送进宫参加选秀,皇帝似乎很喜欢素净如荷的她,虽然这位八岁登基,十四岁亲政的天子让容若从心底自叹不如,但一想起自己心爱的女人已被拥入他的怀中,容若的心彻底冷了,如同一弯冷月,无尽的悲凉。命运让他们最终走散在了风中,那些美好的时光,落满了青苔,埋在时间的间隙里,伴着他的爱,永远地枯朽了。
与表妹的感情结束后,容若得了一场寒疾,在睡梦中,他痛得不能呼吸,可他却似乎享受着这场病带来的苦痛,也许是为了祭奠他与表妹这场刻骨铭心的爱。也许是为了逃离这个世事纷扰的红尘。因为这场病,容若耽误了殿试,在身体渐渐好转的过程中,他认为他该放下了,他要让自己好起来,要重新找回自己,要拾起一个男儿宏伟的抱负,在文字里的抱负。就算不求青史留名,也要为自己的心,在厚厚的书卷中,留下自己的痕迹。容若耗费了两年的光阴,汇编成《通志堂经解》。这本书一经问世便轰动朝野。而纳兰明珠此时认为是该让容若娶妻的时候了,一来可以让他忘却表妹,二来可以让容若在官场上更加顺利。
很快,两广总督卢兴祖之女卢氏便与容若大婚。卢氏早知道容若心中有一个女子,可她不在乎,她只想做他身边的一个注脚,一个摆渡人,她愿用自己柔软的心去融化这个男人内心的坚冰。她的柔情让容若干枯的心田盛开了第二枝花。她优雅娴静,气质如兰,她似乎可以看清他灵魂背后的无可奈何,看懂他内心的惆怅与悲伤。容若常常会与她去湖心划船,赏月,他们很喜欢这种平静的日子,平静的如一朵墨菊在静悄悄地倾吐着别样的芬芳。
可是人在官场,容若经常身不由己,他要同皇上出塞,去到那雄奇的大漠戈壁。在离别时分,他们“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山一程,水一程”“风一更,雪一更”“断肠声里,大漠孤烟”。
从大漠回来之后,容若更加珍惜与妻子在一起的日子。转眼与妻子已经结婚三年,这三年的生活不短不长,却让容若时时感到满足。可惜,苍茫人世,几多浮沉,几多沧桑,妻子在生下他的孩子后便永远地离开了他,丧妻之痛使得容若几乎不能承受,他每日用回忆下酒,每天都醉得不省人事。感情一深,最怕的就是离别。容若的人生,仿佛注定是残缺的。上天总是给他美好的希冀,却又在恰好的时间让他措手不及,“青衫湿遍”“泪咽更无声”,妻子离开后,容若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就这样,浑浑噩噩的容若在悲伤中又度过了三年,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情到深处便成词章。容若写了无数的悼亡诗,“清泪尽,纸灰起”,点点滴滴都诉说着对妻子的思念。容若打算再不娶妻,但坚守三年后,迫于家庭压力,他续娶了。
新夫人的父亲是他的上司,新夫人从小的骄蛮使得容若感叹“一种娥眉,下弦不如上弦好。”他感到自己被人束缚着,他感到喘不过气,他越发思念前妻:回忆当初,多少柔情深深种;关山阻隔,且把歌声遥遥;送多少往事,点点滴滴尽成空;千丝万缕,化作心头无穷痛;自君别后,鸳鸯瓦冷霜华重;漫漫长夜,翡翠衾寒谁与共;临别叮咛,天上人间会相逢;一别茫茫,魂魄为何不入梦;情深似海,良辰美景何时再;梦里梦外,笑语温柔依依在;也曾相见,恍恍惚惚费疑猜;魂儿梦儿,来来往往应无碍;旧日游踪,半是荒草半是苔;山盟犹在,只剩孤影独徘徊;三生有约,等待等待又等待;几番呼唤,归来归来盼归来。
日子就这样被一页页不经意地翻过,“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人知?”人们喜欢纳兰容若的情,纳兰容若的灵,可人们始终无法真正懂他。他的人生如同逆旅,被迫在尘世里扮演一个他并不喜欢的角色,被迫穿起别人的嫁衣,假装很幸福。这样的人生是一种悲哀。他这一生最让他骄傲的是他的词,在编著好《渌(录音)水亭杂识》后,他的名声再次传遍朝野。百官大臣都对这位青年才俊敬佩不已,康熙也对他宠爱有加,但却一直不给他封官进爵。这么多年,容若还是离不开侍卫这个岗位,也许康熙认为他的性格只适合与诗词打交道吧,但这并不影响他对他的宠爱。没有繁琐的朝政,容若最享受的还是在渌水亭与好友们一起把酒言欢。
容若是一位孤独的诗人,好朋友并没有多少,不过一个叫顾贞观的便是其中一个。在与他品茶闲聊时,顾贞观提及在江南有一位精通琴棋书画,样貌也是一绝的艺妓名叫沈宛,字御蝉,她虽为艺妓,却高雅非常,更巧的是她也久仰纳兰容若的才情,并亲自为他的词谱曲每日歌唱。纳兰对此并不感到惊讶,因为仰慕他的人一直以来都很多,可对于这样的一位江南水乡的女子,他还是很好奇,虽然曾去过江南几次,但每次都来去匆匆。不过,上天是对容若还算眷顾,康熙下旨让他陪同去南巡,这个机会终于让他与沈宛相遇。
情就是如此,有些人相处了一辈子,心中如一面平静的湖面,无一丝涟漪;而有些人只一次邂逅,一个眼神便已心意相通,相爱相守。纳兰容若与沈宛就属后者。
他们的爱是灵魂上的契合,沈宛从未遇到过这样一个真情如知音般的男子,这次,她爱得彻彻底底。但她只是江南的一名艺妓,而容若是京师的相国公子,身份地位悬殊让他们爱得是那样的小心翼翼。南巡很快就结束了,他们只得分离,向来缘浅,奈何情深,留在江南的沈宛,为容若守身如玉只为期盼他能再次来过;而回到京师的容若终日抑郁不得欢,只因相思早已成灰。沈宛知道自己不是容若的唯一爱人,沈宛更知道容若曾经受过的情伤,可她依然想他念他,就算无法治愈他双目漫长黑暗的失明,也要陪他一起盲目。对于容若来说,沈宛是他的第三枝花,他不想再留下遗憾了。
最终,就像舒婷说过,与其在悬崖上独守千年,不如在爱人的肩头痛哭一晚。容若不顾父母的反对,让顾贞观将沈宛接到京师,执意要将沈宛纳为妾,可纳兰相府容不下这个出身青楼的汉族女子,不让她住进明府花园,更不承认她妾的名分。无奈,容若自置别院,在没有父母的祝福,没有百官的朝贺,但有他们的一群好友的热忱祝愿下,他们终成眷属。这一年,容若三十岁。与沈宛在一起的日子,是如此地静美,可幸福总是那么地短暂。
容若不久之后再次犯了寒疾,这一次不比往常,虽然有沈宛无微不至的照顾,可他心中还是有一种不祥之感。最终,天妒英才,仅仅7日后,容若便在康熙二十四年五月三十日永远地离开了人世。他自诩为人间痴情种,却终究负了梦里江南的佳人。沈宛在生下遗腹子后便消失了,可能是回到了那个多情的江南,去守护那一份来之不易的纯真的爱。
好了,纳兰容若的故事我们讲完了,他留给我们更多的是他那富有灵性的词句,以及他身上朦胧的神秘感。现在的我们读到他的故事依然会感动,在当今这个社会,那些真心的假装,虚伪的存在,被迫活得很累很累。他们都渴望有着像纳兰容若那样的情怀。他们在这世上走着,记忆是他们唯一的行李,可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仅存的那一点点也会消失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