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清末历史:知名京剧演员杨月楼“诱拐”十七岁少女是真的吗?

  同治十一年(1872年),京剧名角杨月楼赴上海演出,在十里洋场引起轰动。

  杨月楼时年二十八岁,相貌英武,身材伟岸,“玉立亭亭,艺兼文武”,最擅长的行当是武生,是一个极具实力的偶像派,凭借着精彩的演出,在全国各地拥有一大帮迷弟迷妹。

  当时上海最有名的戏园丹桂轩和金桂轩,为争夺杨月楼而相互攻讦,甚至对簿公堂。刚创刊的《申报》引领时尚潮流,对杨月楼的上海之行进行跟踪报道,曾刊登诗曰:“金桂何如丹桂优,佳人个个懒勾留。一般京调非偏爱,只为贪看杨月楼。”

  彼时,杨月楼就是最炙手可热的一线大咖,在娱乐圈的地位,大概相当于现在的刘德华。

  那一天,杨月楼受邀到金桂轩表演剧目《梵王宫》。

  这出戏讲的是元末的一段爱情故事,男主角华云与女主角含嫣在梵王宫庙会上相遇,一见钟情。少女回家后相思成疾,托人请华云男扮女装,偷偷来到家中,两人私定终身,最终突破重重阻碍,收获幸福。

  台上,扮演主角的杨月楼惊艳亮相,声情并茂,引人入胜,台下,有一名少女看得如痴如醉。

  这名少女姓韦,小名阿宝,来自广东香山,其父是经营茶叶生意的富商,常年在外,只留妻女在沪居住。当天,她陪母亲来戏园听戏解闷,正赶上杨月楼的演出。

  韦小姐年方十七,正是情窦初开的年华,或许是戏中女子思春的姿态让她感同身受,又或是杨月楼的英俊潇洒让她一见倾心。这次演出后,杨月楼成功打动了少女的芳心。

  韦小姐回到家中,茶不思,饭不想,几番踌躇之后,终于鼓起勇气,写了一封书信给杨月楼,表明爱意,并声称愿意为他以身相许。随后托乳母王氏寄给杨月楼,同时还附上自己的年庚帖。

  女追男,隔层纱,这句话有时还真有点儿道理。

  杨月楼收到这封信,听闻是自己粉丝寄来的,还是位富家之女,心里倒有几分欣喜,只是又怕是人恶作剧,因此没作出回应。

  韦小姐在家等不到杨月楼的回信,竟害了相思病,整天愁容满面。韦小姐的母亲发现女儿行为异常,一问才知道,是有心上人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韦母对杨月楼也很中意,有意撮合,派人告知杨月楼,双方可请媒妁,正式订立婚约。

  杨月楼也有意会会这位韦小姐,适逢他母亲从北京南下,于是在得到母亲同意后,约两家人出来见面。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杨月楼与韦小姐见面后,立马就看对眼,怦然心动。

  男方事业有成,女方家境殷实,杨母与韦母也都同意这门亲事。于是,双方决定“闪婚”,杨月楼以戏班班主为媒,下聘礼定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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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发展到这儿,杨月楼与韦小姐,你情我愿,因戏结缘,本来可以传为佳话。可是天有不测风云,有一个人,跳出来反对这门亲事。

  这人是韦小姐的叔父,他强行给自己加戏,认为嫂子和侄女完全是在胡闹。

  而他反对的理由,总结为四个字,就是“良贱不婚”。据《大清会典》记载,清代百姓“区为良贱:四民(士农工商)为良,奴仆及娼、优、隶、卒为贱。”杨月楼系戏班出身,韦小姐是商人之女,二人门不当户不对,不符合当时的核心价值观,他认为,应该及时退婚,免得让人耻笑。

  韦母不愧是一位久在上海的新式女性,她不顾小叔子的反对,向杨月楼建议,既然世俗不容,咱们可仿照上海民间旧俗,行抢亲,以完婚。

  十一月初一,婚礼当天,韦小姐在乳母的帮助下,携带金银首饰离家出走,杨月楼在半路上接应,两人私奔,逃到法租界成亲。

  与此同时,韦小姐的叔父得知此消息,到衙门控告杨月楼犯“拐盗”罪,县衙的差役和巡捕在其指引下,进入法租界,很快找到杨、韦二人的住所。由于此案没有涉及洋人,会审公廨便任由上海县衙将人带走审问,在场搜得的嫁妆七箱,据传价值四千金。

  韦小姐被押往县衙时,她一身鲜红艳丽的嫁衣仍穿在身,十分显眼,引来无数路人围观起哄。一夜之间,杨月楼与韦阿宝的桃色新闻成为头条,那时没有网络,刷不了抖音,看不了朋友圈,坊间流言就是老百姓最大的谈资,一传十十传百,传遍了大上海。

  上海知县叶廷眷,正好是广东香山人。当时,一些封建卫道士认为,韦小姐自作主张,委身于戏子,丢了在沪粤籍人士的脸面,应当严惩,叶廷眷也受到此舆论的影响。

  叶廷眷让稳婆为韦小姐检查身体,发现她早已失身于杨月楼,生米已经煮成熟饭。

  面对讯问,情深意重的韦小姐又在公堂之上直言反驳:“嫁鸡随鸡,绝无异志!”叶廷眷勃然大怒,下令“掌女嘴二百”,并下令敲击杨月楼胫骨一百五十下,而一直负责牵线搭桥的乳母王氏,则被杖打背部二百下。(据《申报》文章描述)

  叶廷眷要治杨月楼“拐盗”之罪,却还对“受害者”韦小姐用刑,实在是匪夷所思,足见其仗势欺人,暴力执法。而此前为了挽回家族名声的“直男癌”叔父,在侄女被捕之后,竟然不闻不问,着实无情。

  女儿、女婿遭此劫难,韦母感到深深愧疚,她亲自在县衙说情,称韦父在上海时,曾同意自己为女儿挑选夫婿,而且,以前韦父要将女儿带回香山,也是女儿执意要留在上海,出于这些原因,才自作主张把女儿许配给杨月楼。

  既然韦父对此事态度成疑,一切暂无定论。叶廷眷遂将先前扣押的财物由韦母领取,让韦小姐先回家,而杨月楼也找到人作保,暂时出狱,类似于现在的“取保候审”。

  至此,杨月楼和韦小姐暂时得到一个喘息的机会,但是,他们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怎样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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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社会舆论分为两派。除了以知县叶廷眷为首的一派,认为杨、韦二人结合,伤风败俗,表面上是要以“拐盗”罪严惩杨月楼,实际上是要追究两人违律成婚之罪。

  还有一方认为,杨、韦二人两情相悦,谈一场跨越阶级的恋爱,无可非议。其中的代表,当属《申报》。

  曾经在杨月楼来沪时撰文力捧的《申报》,一开始也只是将此案当作花边新闻报道,更何况杨月楼还是一线巨星,可以吸引大量“流量”,所用标题多是《杨月楼诱拐卷逃案发》、《拐犯杨月楼送县》之类,并做评论:

  “桃李轻狂,杨花飞扬。申江花树大底如斯,不谓绣阁名姝易逐臭嗜痂,取材于优孟也,似此笔记之。”

  当年的吃瓜群众也由衷喜爱这种很黄很暴力的话题,《申报》的文章成功引起百姓的关注。

  后来经过调查,《申报》的编辑们才知道,杨、韦二人两心相许,有婚书、聘礼为证,又得到各自母亲同意,是正当婚姻,仅仅是因为“良贱不婚”的思想根深蒂固,二人结合不为世俗所容,才被冤枉,且社会舆论也多抱以同情。

  于是,《申报》立马转变立场,认为“杨韦婚姻合法,杨月楼情有可原,官府量刑不公”。

  叶廷眷对杨、韦严刑逼供,引起民愤。《申报》便发评论道:“听说有个名叫翟茂和的人与人通奸一案,与杨月楼案差不多同时发生,但翟茂和仅仅是刑杖一百下即释放。可如今杨月楼犯案,大堂上却声称必将他置于死地。这或许只是民间的谣传,本报将它记录下来,只是想让官府知道,料想上海县令是断然不会这么做的。”

  作为中国媒体的先驱,《申报》除了关注国内评论,也不忘“翻墙”引用一下英国媒体的报道,其中一篇《英京新报论杨月楼事》,更是直言不讳地指出,上海民间风传,有人要求叶县令务必将杨月楼置之死地,并且许诺,如果真的杀了杨月楼,将付给叶县令三万两银子作为答谢。

  这篇文章暗示上海知县或与粤籍商人狼狈为奸,假如叶廷眷真的对杨月楼判处死刑,那他受贿3万银的谣言自然就坐实,同时,《申报》又不忘给自己留个余地,称此“或系奸民风传”。

  针对杨月楼案,《申报》前后发表四十多篇报道,引导社会舆论,为杨月楼和韦小姐鸣不平。对于同时期杨乃武与小白菜案的平反,《申报》也同样进行跟踪报道,功不可没,确实是一家知错能改的良心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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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有时候,正义不仅会迟到,还会缺席。

  同治十一年(1872年)十二月,韦父回到上海。

  韦父做生意,捐过官,自以为是体面人。可气的是,他回家后听说自己女儿和戏子厮混,还未婚失身,竟不管女儿死活,只觉得她的所作所为有辱门楣,让自己很没面子。

  不久前,韦母因见女儿堪忧,每日提心吊胆,已郁郁而终,杨、韦失去了最支持他们的人。

  韦父遂向县衙反映,自己并不知道杨、韦二人的婚约,也不愿让这不孝的女儿回家。天下居然有如此当爹的。

  上海县衙重新就此案进行审理。此前,县衙差役在杨月楼的住处,搜出一些黑色药末,疑为迷药,诱拐的罪名因此坐实。

  叶廷眷以诱拐罪判杨月楼充军黑龙江。韦家的乳母王氏则因擅自为二人牵线,被判戴枷示众十天。韦小姐因行为不端,被逐出家门。依律,判决结果还需层层上报,进行复审。可是,报到省内后,江苏巡抚丁日昌完全不加调查,维持原判,报予刑部。

  昏官棒打鸳鸯,杨月楼蒙受不白之冤,只能暗自叫苦。

  随后,县衙将韦小姐遣送善堂,命她重新择偶。一说,她之后被当地的普育堂(专门收容残疾贫病者)择配给一个家境尚可、但无妻室的七旬老人。或许在当时的世人眼中,一个失贞的女子,与其嫁给优伶,还不如嫁给一个老头,和现在一样,总有一些人喜欢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自以为是地批判他人。

  从此之后,韦小姐销声匿迹,难觅芳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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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杨月楼身陷囹圄,等候官府发落时,事情出现了转机。

  光绪元年(1875年),新帝登基,适逢慈禧太后四十大寿。慈禧一高兴,大赦天下,杨月楼正巧在特赦之列,重新量刑,只被罚杖责八十,遣送回原籍。

  杨月楼受此大难,再度形单影只,与韦小姐的美丽邂逅犹如梦一场,自己白白挨了打,坐了牢,还莫名其妙地落得个诱拐妇女的罪名,在全国上下“火”了一把。杨月楼案更是被称为清末四大奇案之一。

  一番休整之后,杨月楼重回上海,继续艺术生涯,粉丝们依旧没忘他的名号,时常前来捧场。就好像现在一些明星,不管惹了多大的事,过段时间总能若无其事地复出,当然,也有些例外,像陈冠希。

  有一次,杨月楼演《长坂坡》的赵云,现场“四座寂寂,屏息以俟,即至绣幕一揭欲不喝彩不能也”,演到高潮处,赵子龙在乱军中英姿飒爽,七进七出,观众则“不禁呆若木鸡,噤若寒蝉,必待一决告终,方得气息乍缓,纵声一赞,屋瓦为动也”。大家似乎都不记得,眼前这位杨月楼,当年在上海滩和一位富家千金有过一段风流往事。

  可是,杨月楼忘不了那段情,后来,他逐渐改变戏路,专演老生,就此作别英俊的小生扮相,或许,是为了忘记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回北京后,杨月楼深受慈禧赏识,多次进宫演出,并接掌程长庚的三庆班,重回“一线明星”的行列。其子杨小楼,在父亲的培养下,成为名噪一时的武生泰斗,李碧华小说《霸王别姬》,及其同名电影中的男主角之一段小楼,正是以他为原型。

  虽说杨月楼在感情上难免缺憾,但其艺术生涯确实可圈可点。

  今天,无数粉丝都在脑补与偶像的邂逅,把偶像捧上天,一旦偶像被喷,不惜客串“键盘侠”与黑粉在网上互撕,护主心切。

  而在晚清,韦小姐本是幸运的追星族,与偶像两情相悦,勇敢地跨越身份的鸿沟,可还未开始的幸福婚姻就被世人强行拆散。富家千金与著名演员相恋,却遭到声讨,以悲剧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