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自古红颜多痴情:中国古代的名妓哪位最痴情?

  卞玉京是土生土长的南京人,出身很不错。父亲是官僚,不幸早亡,家庭也就破败。卞赛只好携妹妹卞敏一起到秦淮河上出卖色艺。毕竟有自小的修养,除了绘画,字也写得好,一手小楷清秀如其人,而且学过音乐,会弹琴,估计比白居易笔下的琵琶女差不到哪里。她那文艺女青年的气质,迷倒了许多到秦淮寻欢的公子哥儿。卞玉京却表现得很矜持、清高,一副姐们当年比你还阔的架式。惟有遇见文人与艺术家,她才找到共同语言,相谈甚欢,眉飞色舞,像春天一样温暖。

  后来,她果然寻觅到心仪的对象,然而对方可依却不可靠。崇祯十六年(1643年),卞玉京赴一个档次颇高的饭局陪酒献唱,对时任南京国子监司业的青年才俊吴梅村一见钟情。宾客满座饮酒赋诗,卞玉京越听越喜欢,借着酒兴,站起来自告奋勇也要吟一首,声称赠予邻座的吴梅村:“剪烛巴山别思遥,送君兰楫渡江皋。愿将一幅潇湘种,寄与春风问薛涛。”赢得满堂喝采。众人皆笑称吴梅村有艳福。吴梅村很得意,一边频频与卞玉京对饮,一边拿情话挑逗。醉美人卞玉京试探其真假:“亦有意乎?”吴梅村笑而不答。他当然明白卞玉京的意思,而且确实贪恋其不俗的风情,却不愿意承诺,更不敢担负责任。即使在此后的频繁幽会中,他多次为玉京写诗,却就是没答应娶她。他只想跟卞玉京做巫山云雨的浪漫情人,不愿意定位为世俗中的现实伴侣,怕美人牵绊住自己追求功名的步伐。

  他在《梅村诗话》中承认:“余有《听女道士弹琴歌》及《西江月》、《醉春风》填词,皆为玉京作。”那首《西江月·春思》,透露出他与卞玉京的枕上缠绵:“娇眼斜回帐底,酥胸紧贴灯前。匆匆归去五更天,小胆怯谁瞧见?臂枕余香犹腻,口脂微印方鲜,云踪雨迹故依然,掉下一床花片。”女人坠入情海,都在乎结果的,吴梅村却只想开花,希望一直是花季。这段没有指望、不可能上岸的艳情,使本想托付终生的卞玉京倍感迷惘。她怕陷得更深,不能自拔,于是选择了逃避。即使这样,也有点晚了,她的心已经受伤了。她不容易爱上谁的,一旦遇见能打开自己心扉的特定对象,这个人如果不同样痴迷,就可能成为她情感上的克星。爱就会变成伤害。也只有爱才能伤害她。她想爱,又怕爱。她一定是忍住痛、硬起心肠,从吴梅村的世界中消失的。一消失就是整整七年。

  顺治七年(1650年),吴梅村去前辈诗人钱谦益的常熟老家做客,钱谦益摆酒相招,说起卞玉京正巧也在附近的远房亲戚家度假,前几天还来看望过柳如是,不妨让柳如是招呼她过来一起聚聚,毕竟大家都是老相识,坐在一起不容易。卞玉京倒是来了,可假称要化妆,让柳如是领她直接去了楼上卧室,又推托身体有点不舒服,就是不愿下楼相见。整整七年了,她心里受的伤还没好呢,既想见,又怕见。在见与不见之间犹豫不决。看来,那段情了犹未了,已构成心理障碍,阻隔着重逢的完整实现。卞玉京来了,却未让吴梅村见到。卞玉京未与吴梅村见面,却告诉他自己来了。

  吴梅村在《琴河感旧》组诗的序言中,记录了这次没有相见的相会:“枫林霜信,放棹琴河。忽闻秦淮卞生赛赛,到自白下。适逢红叶,余因客座,偶话旧游,主人命犊车以迎来,持羽觞而待至。停骖初报,传语更衣,已托病,迁延不出。知其憔悴自伤,亦将委身于人矣。予本恨人,伤心往事。江头燕子,旧垒都非;山上蘼芜,故人安在?久绝铅华之梦,况当摇落之辰。相遇则惟看杨柳,我亦何堪;为别已屡见樱桃,君还未嫁。听琵琶而不响,隔团扇以犹怜,能无杜秋之感,江州之泣也……”

  诗写得更好,摘录第一首:“白门杨柳好藏鸦,谁道扁舟荡桨斜。金屋云深吾谷树,玉杯春暖尚湖花。见来学避低团扇,近处疑嗔响钿车。却悔石城吹笛夜,青骢容易别卢家。”那一瞬间,他又回想起秦淮河的桨声灯影,以及在石头城里共度的甜蜜时光,对伤心的美人充满忏悔。不知卞玉京是否读到这一组诗?作何感想?是否原谅了诗人年轻时的不靠谱?第二年,顺治八年(1651年),春暖花开时节,卞玉京特意来吴梅村的太仓老家探望,似乎为了弥补前次遇而未见之不足。可这时候,准备了断尘缘的她已换上一身黄衣,道姑打扮。可能正因此,她才有了再见吴梅村的勇气。她告诉吴梅村,自己是来打个招呼的,日后恐怕难得相见的。这是一次为了告别的聚会。在灯火朦胧的夜宴上,卞玉京为吴梅村及赶来相陪的几位老朋友弹琴,借助忧伤的琴声,讲述了这些年自己在乱世中的挣扎。是的,她与吴梅村分手的时候,正是国破之际,作为铁蹄下的歌女,肯定尝遍了人间的辛酸。她正是因此才看破红尘的。

  在李元洛的《清诗之旅》中,找到卞玉京的下落:“出家为道士,为一位年已古稀的好心肠的良医郑保御所收留,他为她另筑别室并悉心照拂。卞玉京在吴梅村这里找不到生命的归宿,历经湖海风涛,勘破红尘俗世,便以修道作为躲避时代的急风烈雨的避难所,以空门作为自己伤痕累累的心灵的栖息地。她持戒极严,钱谦益与邓汉仪闻之,前往求一面而不可得。卞玉京虽然皈依空寂,但她善良而重情,为了感激佛门俗家弟子郑保御的悉心照料,让她有一个焚香诵经的安宁晚年,她曾刺舌血以三年时间为其抄写了一部《法华经》。如果这部特殊的经书能传到今天,任何铁石心肠的观者恐怕都会恻然心伤吧?”

  与李香君血染桃花扇相比,卞玉京刺舌血抄写的经书,同样让人心痛。她们都是愿意付出的女人,甚至愿意为爱,为情,付出血的代价。还有谁敢说自己比她们更懂得爱,更珍惜情呢?

  “她们又极喜与文人相来往,当时的士人好像也并不以狎妓为不道德,看看一般清流如吴梅村、冒辟疆、侯方域都在文集中畅谈与妓女的交往可知。这是很可注意的一点,可以看出晚明的社会风气,当时似乎已经不是一入娼门即不能吃冷猪肉的情形。复社诸君子大骂阮大铖,主持正义,他们的办事处就正是这些才女的妆阁。”(引自黄裳《金陵五记》)可见南明小朝廷的才子们,不仅有柳永之遗风,而且一边爱美人,一边爱国,把爱情与政治掺和到一起,怀抱美人,放眼天下,两头都没有耽误。集情种与政客于一身。可能这也正是他们令秦淮女伶着迷之处。觉得这才算男人中的男人。爱江山的男人更容易获得美人之爱。这种爱注定带有崇拜。